家乡酸辣手工面

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提名者葛亮《燕食记》封面有句话：＂中国人的道理，都在这吃里头了＂，觉得颇有意思。翻开路遥《平凡的世界》开篇，与以往黄土高原的县立高中，吃着不值五分钱丙等就雨水混合剩菜汤泡黑高粱面馍的学生孙少平比起来，如今的日子就幸福得似神仙般快活，我不仅能吃到各式各样口味特佳的细面馍，还能随心所欲地吃一回自己衷爱的酸辣手工面。

当然，孙少平如果生在现在就不会那样窘迫和寒酸，毕竟是七十年代最困难的时候。我在八0年读高中，伙食也好不到哪里去，每天玉米糊粥，在大盆里能照见人影，眼睛鼻子都似乎看得清楚，偶尔不经意间还在碗里夹出条白生生虫子来。为了吃饱饭，我喜欢自告奋勇值大班，还能赚些锅底锅巴当干粮，这要比孙少平饿肚子强多了。苦熬两周能回家一趟，这可是我最盼望的一天啊，因为不仅能补充些干粮和蔬菜，还可以吃一顿妈妈为我精心准备的酸辣手工面。

那个时候，小麦在山地长得艰难，收割成品时要把质量稍好的留缴公粮，队里分口粮中细粮不到10%，把小麦用石磨碾细过箩筛成面粉，淋水揉合成团，用滑木杖慢慢擀成簿面皮，叠加至手掌宽度面片墙，再用刀均匀切开，厚薄宽窄匀细的面条就成了。手工面是稀罕物，年头至尾不容易吃到，直到包产到户，面粉才开始慢慢变白。妈妈总会想尽办法，积攒着为我回家改善伙食，每次回家，白透微黄的麦条己擀好，把腌咸泡菜碎丁，再找些西红柿、黄瓜、葱姜蒜苗、鲜菜和辣椒，切碎，放入平时舍不得吃的猪油入锅爆香，调制成臊子，卧两颗荷包鸡蛋，待煮熟的面条蘸汇臊子时，酸辣蛋清麦香的味道扑面而来，面软滑溜，呼噜入口，口腔咽喉簇拥着味蕾欢呼起来，肺腑胃肠如沐春风，提神醒气，次第绽放，直吃得嘴巴吸吮、满脸窜汗、浑身暖和、神清气爽，妈妈做的酸辣手擀面是我一生的最爱，吃到＂过瘾＂的原汁原味的麦香味儿永远都忘不掉。

参加工作初几年，落实了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村民们有种小麦的积极性，我发现，手擀面条仍然是招待客人的主食，而酸辣手工面是面食中的领袖，是陕南人的门户面，虽然说口味不同，臊子制作各种各样，风味各具特色，特别是近些年大街小巷面馆火爆开张，酸辣中掺合些瘦猪肉丁或牛羊肉片，招崃食客络绎云集，当地人依然对酸辣手擀面情有独钟，爱不释口。

有一年在杨陵参加优秀领导干部学习班，自助餐的伙食确实好得很，时间一长就腻味儿，满街找酸辣手工面馆改下口味，到处都是牛羊肉汤的膻腥味，无果。突发奇想，在这闻名世界的农业科技城，丰富蔬菜有的是，约一帮陕南同学到教授家自己做。一个周末，安康商洛汉中八位同事一杆邀约，兴致勃勃踊跃买齐所需菜品配料，蘸料臊子是面食的灵魂，大家推荐我担当烹调臊子主厨，另一位同事是手擀面条老手，不到一个小时功夫，雪白筋道的面条，酸辣可口的臊子汤端上桌，不约而同地发岀赞叹声，三下五除二，捞进海碗，一筷面溜入口中，仿佛日子一下子又回到了陕南，重拾起嗜吃当地酸辣手擀面那点记忆，那种熟悉的味道，像一双温热的双手伸来给每个人一个深深的拥抱。从此后的两个月学习时光，每周未吃一次酸辣瘦肉丁手工面几乎大家心照不宣，人人会做，个个成了烹调高手。就是一碗酸辣手擀面为媒，我们成了莫逆之交的朋友。

我混到城里落了户，一家子才过上不漂泊的生活。因工作需要，走南闯北，逢面必尝，吃过素面、拉面、担担面、刀削面、机器面、康师傅快速盒面……，样式越来越杂，口味越来越刁，然而，唯有陕南农家那种吃惯了酸辣手擀面的味道，总感觉入味儿、筋道、醇香、爽口，最自然亲切和丰盈地道。

直到今天，家乡人逢过生日还保留着一碗长寿面（手擀面）卧两个荷包鸡蛋的风俗，意寓寿延百龄。农村里办大事，仍然是手擀面招呼客人，一碗酸辣鸡蛋面，热络着丝丝不断的亲情和不舍的乡愁，寄托着缕缕温馨的祝福和深深的乡情。

夫人最理解我的爱好，总让我念叨妈妈做酸辣手擀面味道，开始按口述仿做，后来自己揣摩精做，她擀的面条软硬拿捏得恰到好处，厚薄匀称，宽窄适当，细丝润莹，煮出来筋弹溜滑，给人顶呱呱的感觉。她调制的酸辣蘸料汤，用料有约十种菜品组合，微甜轻辣，酸中有辛，五味调和，清鲜可口，别有风味，无法言喻，总感觉媲美岐山臊子面，有久违的妈妈做岀来的酱香味道。

千帆过尽，方解油盐非易事，青丝暂白，方知岁月不饶人。著名作家路遥笔下孙少平吃黑高粱面馍的饥荒时代去不复返。随着时光如面条般不息溜走，我们不曾忘却的是半饥难耐的求学时光，妈妈在搓面案板上撩动人心的声响，夫人精细拾掇热气腾腾酸辣手擀面的奔忙。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布衣饭菜，可乐终身，我们把岁月迎来送往，把日子拾掇成一段段朝阳，情结家乡酸辣手擀面，心系小城故乡写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