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里雾里的陪床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从来都是医生的天职。我非常坚信并且笃行这一点。

一阵熟悉的电话铃声响起，里面传来省医院高大夫的声音:“朱哥，我们这儿有一个病号，急需颈椎手术，可病号家里条件特差，想去你县医院手术。主刀医生还是王主任，你看行吗？”“哦，行。来吧。”我不加思索，基本上是惯性使然地应允了。

晚上我下班儿回家，我漫不经心的 享受着这一天繁忙工作之后的清闲，突然又接到了一个陌声的电话，正巧是链接了下午省医院打来的电话，我心想，嘿，说来还真就来了。真有点儿兵贵神速的劲儿。那既来之则安之吧。我便随口安排了病号的着落。

第二天一大早，我一到岗，刚下夜班儿的小张大夫一见到我来了，便急急地冲我走了过来，面带难色地对我说:“昨晚这个病号还是你来接吧，毕竟你的经验还多一些嘛……”只见他吞吞吐吐，一反常态，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我挺诧异，一向干练果断的年轻医生，怎么今天有点儿推三阻四的?也罢，病号是经过我转来的，既然他不愿意接，那我接就我接。毕竟，作为一名骨科医生，从来都是大刀阔斧，雷厉风行，“走，那就去看看。”我和小张便一起去了最东边儿的大病房。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小张转交给我的病号家属竟然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带给我的最初的印象就是一个简单的农村妇女，看脸色感觉她在阳光下已经经历了无数的风雨彩虹，生活的艰辛，已经把她打磨得身上有了些许的铿锵之韵。为了了解病情，她把以前的片子都抱给我看，厚厚的一大摞医学影像材料里面居然还夹着好几本病历。有二院的，三院的。和省医院的，原来他们是在省城辗转了四五家医院最终才回的本县医院。而她背后的病号却是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孱弱无比有气无力地瘫躺病床上这和我晚上接到的电话中的男声简直大相径庭，我顿时有一种很悬疑的感觉，我到底接手了一个什么样的病号啊？这病号身边的陪床又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原来，病号是本县土生土长的地道农民，跟前只有一个独生女，也就是眼前的唯一的陪床。哦，我心里豁然明朗了。那跟我打电话的又是谁呢？该不会是她的别的家人?

就这样，我就身不由己地成为了一个这样的病号的主治医生。互相熟悉之后，我对眼前的这个病号以及陪床产生了更加难以捉摸的感觉。病号身边的这个陪床真的是让人感到匪夷所思，从她带来的厚厚的行囊中，装着病人随时口服的各种药品，居然还有着葯棉球，血糖仪，胰岛素注射器，原来病人除了脑梗之外，还有糖尿病，这些随时要检测的血糖数值都是她亲自操作并且记录的。他们在省城奔波辗转还要自行管控基础病，简直像行军打仗一样，让人唏嘘不已。“真不容易呀！这真把这个陪床活活累住了。”，我心里暗自感慨。可更加让我感到皱眉呲牙的是，这个陪床说“因为压迫太严重了，他大便解不出来，我只得下手帮他去掏。”我一听这话，立刻目呲欲裂，难以相信，“生活质量也太差了。”我皱眉啧舌地说，但同时又想，这样的病号我能够治愈吗？我真的有点信心缺乏了。

那天，病号服用的一种治脑梗的黄金丸用完了，医院没有与之相同的药物，只有和这种药类似的药物。病号家属便去药材公司购买 ，一时之间病号居然没有了陪床。不知怎的我便不由自主地监护起了这个特殊的病号。坐在办公室里，我一眼瞟见病号。孤零零的独自一人躺在病床上，倒是很安静。可我的心里居然七上八下，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忐忑。于是，我随手拨通了电话“那以后我们给病号还需要吃什么药啊？”“你是医生”对方很直接。“那你可别闹腾我啊。”“我闹腾你干嘛？”听语气很生硬，好像有点儿怼的意思。我却毫不介意反而有点心安了。嗯，只当是给你打个预防针，给我自己下个定心丸吧。自从勉强接受了这个病号，我心里老是不明原因的惴惴不安，整颗心几乎是悬着的，现在听了陪床的应答，我终于可以放下点儿心了。

这次手术，主刀医生是王主任，他在我们这一领域里面可以说是领军级别的人物，他的毕生的心血和精力都致力于脊柱的研究，而且每次手术基本上都是万无一失。我们骨科多次重大的手术都邀请王主任来主刀，上次那个瞎眼的小女孩儿，因为跳楼轻生，摔坏了腰椎，命悬一线 ，生命岌岌可危。我们束手无策，就打电话连夜把王主任请了过来，几个小时的大型手术之后，王主任居然还给小女孩儿保留了一丝的生命缘，小女孩儿起死回生了，而且在床上瘫躺了几个月后慢慢的康复了，最后那次回院复查的时候居然是自己走着来的，我们对此简直叹为观止，是王主任妙手回春，再现了生命的神奇。所以我们对王主任的手术都深信不疑，这回也不会例外，肯定会没事儿的。我这样想着，也是给自己打打气，增加点勇气和信心。

原来对于病号的了解，真的不是简单的表面的，有时候还需要深入了解他的家庭状况，在和病号陪床数天的交往中，通过她的言行举止，看得出来她不像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每次我对她的交代和嘱咐，她都能领会并且完成，看起来生活的不易，已经在她身上助长了独挡一面的能力，她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脆弱。简单，而是充满了柔韧和坚毅。最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在临手术前，她签字的时候，无意中泄露了她和病号之间隐秘而又不为外人所知的关系。真的让我惊骇到无语，当时我感到自己一头雾水，再看眼前的这个病号陪床更是云里雾里，迷离且朦胧，是真亦假，是假亦真，真真假假，假中有真真中却有假。说不清道不明。原来，在这人世间还真有着执着如她的人，这样的亲情确实是挺珍贵的。哎，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既然洞晓了几分，还是心中有数观棋不语吧。望着手术单子上签好的“于佳”的名字，我感觉似乎于佳这回在本县医院也要再次书写不肯轻易放弃的亲情，以及超越世俗以外的孝道。

手术如期，省医院的王主任如约而至。这台期盼已久且声势浩大的手术，集结了骨科里所有的骨干力量 和经验丰富的麻醉师，以及最为得力的医护助手 ，大家都严阵以待。当手术室的门关上的那一刻，手术台上的病号居然用探寻的眼光，打量着周围，王主任摘下口罩。很风趣的说“怎么不认识了?看看是我吗？”病号看到王主任的脸孔，放心的躺平了。实施麻醉之后，王主任非常自信的登上了手术台，我科主任当他的助手，我在他们的对面负责拉钩。手术台上的气氛异常的凝重和严肃，空气紧张，整个手术室里鸦雀无声，滴针可闻。主刀医生的一个眼神，身旁的助手便飞快地分毫不差地递给他器具，王主任的手术节奏非常有序，有条不紊，稳中有速，我几乎全部身心都投入了这场空前的手术，不敢有一丝的懈怠，我屏息凝视着手术台上每一个人的眼神 表情和动作，生怕出现半分的差池，好在王主任毕竟是高手， 尽管病号的椎管内已经粘得一塌糊涂了 ，但王主任都帮病号剥离清除了。在成功的切除了一节椎体之后，长达四五个小时的高难度手术，终于快接近尾声了。但王主任却发现切除处有一团不明的白色物体，只见王主任轻轻的一触碰，病号的胳膊和下臂便会反射式的伸缩和抽动，王主任试了试，感觉还是适可而止吧，怕一旦触破便会出现别的状况 ，最后不好收场。于是，他一使眼色，便宣告手术完毕。缝合之后，病号便套上了颈托，就等他从麻醉中苏醒了。手术终于大功告成了。顿时，手术室里的空气终于舒缓了，在场人员全部都深深的舒了一口气。

说实在的，那天下午到晚上，长达四五个小时的大型手术，我分分钟都在聚精会神地长时间的站立配合，几乎已经累的精疲力尽了。这样的大手术，如果没有在场人员全副身心的配合手术基本上是不会轻松的完成的。当病号苏醒并确定被推进病房的那一刻，病号的陪床家属吊在半空的心也终于落地了。在交代好了手术后的一切事宜，我终于可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匆忙下班儿回家了，此时外面漆黑一片。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

次日清晨，我正常上班儿，照常走进了骨科病房区，谁知，在我还没有意识到术后病情有加重的可能的情况下，这居然是我最为发急的开端

原来，病号因病情和病程极为严重和漫长，手术过后的反应极其强烈和亢奋，痛感极为敏锐，止痛棒也无济于事。他几乎竭尽全力的在嘶吼，反抗，发泄，折腾得他的闺女和女婿几乎都招架不住。强烈的求生欲望使得他在痛楚的折磨中奋力搏击，喊叫，摔打，甚至滚爬，但这些都无法减轻他的痛苦，而他唯一的可以依赖的就是他一下都不能离眼的闺女，只要他睁开眼睛看不见于佳，就会歇斯底里地喊叫“闺女，你在哪儿？”，于佳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病号白天偶尔休息一下，到了夜晚就会成宿成宿地疯闹，整个病房都被搅得怨声载道，没有一个人不反感的。

一连几天过去了，病号的过激反应却愈演愈烈，白天闹，晚上喊，有时候甚至想爬起来去抓输液瓶子 ，整个人变得毫无理性，术后的痛苦把这个年过七十多的老人折磨的形神俱损，那种颈托固定下的死板和24小时像被定在床上不能翻一下身的受刑般的平躺，已经使病号的下身大面积溃烂， 出现了红肿的褥疮，腰部两侧已经被磨出了大大的血泡，有点惨不忍睹，这种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使得病号只有苦苦的支撑，痛苦的狂喊，让人听了都感到了胆战心惊。

面对这样的术后局面，也许是从开始，我心里已经你有隐隐的有了某种预感，也许是从一开始接受这样的病号，我已经在无可选择的被推着往前走，基于一名骨科医生的职业素养和道德，我不能回头，不能反悔，更不能中途拒绝病号而袖手旁观。可这样的病情的确是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感觉压力山大，有点儿灰心泄气。但看到陪床家属几乎在竭尽全力的掏心掏肺的服侍着这样难以伺候的病号，我的心又随着他们慢慢的缓下来，看看再说吧。

那天我上班儿，刚上电梯。于佳神情木然，像刚 经历了一场战争似的没精打采的，她向我讲述了昨晚整宿的闹腾折腾，看得出来，她已经累得到了极点。我查房的时候，竟发现病情没有一丝的好转，病号两腿挺直，却没有知觉，我终于忍不住对于佳说“实在不行你们还是回省院吧。”她的眼神犹疑了一下，随口“嗯”了一声，我便没有再说什么。

我以为，她终于认清了现实，考虑原路返回了。但没成想，那天 ，我又一次的给病号换药时，却意外的发现了伤口处有不少渗出液。直觉和经验告诉我病号的病情又出现了新的状况，于是我立刻叫于佳和她丈夫带病号去B超市做检查。超声波检查的结果是病号的伤口处已经出现了感染，而且是重度。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真的是毫无办法了，没有任何退路了。实在不行，还是尽快叫于佳带病号赶紧回省院吧，这种情形只有省院的李大夫他们最专业，而且，这本不是我的病号啊，为什么偏偏落在了我这里？这么大的难题为什么偏偏找到了我？而且于佳好像同意回省院的，我还是再劝劝她吧。

但这意想不到的病情，已经把于佳打击的崩溃了。她没有了任何的头绪，只是急得痛哭流涕，执意要求王主任回县医院处理。之前的允诺好像早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我也没辙了，无所适从地把做心电图的机子帮于佳送回了二楼，那时我感觉已经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但还是无能为力，无法扭转这一残局，那接下来怎么办？病号真的会待在这里不去求治吗？这本来就不是我的责任呀，可偏偏我要承担这一切，我该怎么办？谁能帮帮我呢？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惶惑和不安，刚才于佳的哭闹把我扰得心绪不宁，急出了一身汗。我一个人待在值班室里思量了半天，过了一会儿，脊背上的汗慢慢的凉了，我的心也慢慢的冷静了下来，我拉开值班室的门 ，看到病房里于佳已经情绪稳定了，她丈夫已经规劝了她好大一会儿。现在两个人正在吃晚饭，我坐在办公室里，静静的等待她给我回复，希望他们还是赶紧回省医院，不要再耽误下去了。

于佳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不一会儿便走向办公室，我立刻站起来，想要让她进值班儿室，跟她洽谈一下病情的 急迫和紧要，谁知，当我用颤抖的手还没有打开值班室的门锁时，她却语速极快地说:“还是这儿离家近，我们就在这儿治。”“你来呀你……”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她已经转身离开了。

无奈之余，我只得把这糟糕的情形上报给了科室主任，主任的意见是我们这里没有先例，还是让病号回省医院治疗比较稳妥。但病号的陪床家属拒回省医院，而是要求还在本院治疗。没办法，科室主任和我一起夜班儿准备劝说这个坚决的陪床家属。

到了晚上，主任坐镇办公室，我在一旁把在场的几位亲属以及于佳叫了过来，这整个布局竟有一种“对簿公堂”的气势。 一上来科室主任便单刀直入，讲述了病号来我院手术的缘由，并且摆明了我们接受病号的理由，中间出现了意外情况我们拒绝再治疗的理由。病号的几个亲属当即反驳并且大声斥责我们拒收病号的理由，他的外甥居然暴跳如雷，大声怒吼的走向我们，这样的场景和反应已在我意料之中，但我们并不胆怯也毫不示弱，主任和我都同时表现沉着冷静，当下我们都昂首挺胸，正襟危坐的坐在椅子上。主任继续讲述了需要转院的理由，但都遭到了于佳家属的强烈反对。坐在哪里，我很清楚于佳的脾气，她的刁蛮我早就见识过，准确的说是听闻过，那天她和她丈夫口角喊声震天，我惊慌失措的跑过去听着她的怒吼只能躲在值班室里却没有去面对因为在口舌之争唇枪舌战上，这方面的功夫我甘拜下风，哪有和他们争吵的能耐，所以，我只能在一边见缝插针地勉为其难地弱弱地说“俺们没经验……”“这回没经验，下回就有经验。”于佳干脆利落，“下回?”我竟然“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下不为例！”我的心里高声呐喊。“没有下回，下半辈子也不会出现类似的情形。”我已经后悔得肝肠寸断，只盼望着他们能回省医院。但我明白，以于佳的个性她岂能够轻轻松松就撵得走的?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我很清楚感觉到，这场对决式的谈判她已经是很有礼貌了，她已经用她最大的温和语态在据里力争。于佳说：“没有糊弄你们，该化验的都化验了，再检查的都检查了。这都是事实。”最后，主任把该陈述的都陈述了，该摆明的又摆明了几次，于佳说“我们的话已经来回返了好几遍了，我们不要再返了。我那边儿还有病人，我不在这儿老坐着了。”话音一落，人便跑了。她的这个巧妙的脱身， 使得这场“谈判”就这样不了了之，我和主任指的四目相望，无奈而撤。

对于这种特殊的情况，劝病号及时转院，是我们科里不成文的规矩制度。可是，我的心里老是七上八下乱糟糟的，我感觉我说出的话都言不由衷。也许是医者的职业道德，也许是出于一个人的良知，我心里替于佳家暗暗的捏了一把冷汗，如果她真的被劝退了，那么即使病号转了院后结果会尽如人意吗？最后的结局只是一个谜底。谁也无法保证病号会安然无恙。但最起码我的责任已经推的一干二净，我又回到了最初的“无辜”状态，我再也不会愁得吃不下，睡不着整天整夜的寝食难安了。让那个一根筋的于佳继续去别的地方寻医问药吧。但这样想的同时，我又感觉到了内心深处的一种自我反省和谴责：这样做真的合适吗？这真的是我的初心吗？交谈的时候，我是既希望她能带病号离开，又怕他们的结局不堪设想。如果他们真的离开了，我只能默默祝福病号平安无事。但最后，于佳还是坚持了下来，没办法，看来我还是得硬着头皮继续接手下去了，原来，开弓真的没有回头箭啊！

接下来，我们开始了极力邀请王主任。他终于应允了不日二次手术。可二次手术面临的确实是对病号的极大的挑战。因为病号高龄体弱且多病，一次手术不过才过去七八天左右，接踵而至二次手术难度增加，风险会更大。他能承受并且能安全下了手术台吗？这一次的签字，基本上关乎到病号的生死 ，很显然，于佳非常明白里面的轻重，显得犹豫不决，举棋不定，她周围的那帮亲属都在她身边 但商量讨论“麻醉师都不肯参与手术了，看来这次的手术非常危险。呀！”“手术必须做，命必须得保住。”“谁敢保证没有危险。”，“可不做又有什么办法呢？到了这步田地……”此时的于佳一直无语且深思。我感觉她和那些亲属关系不是很融洽，甚至有点儿格格不入，她很清楚的知道。保命要紧，但如果最后出现了不测 ，那么 她面对的是什么。我感觉很可能是指责，埋怨和不可饶恕，否则，她不会表现出左右为难的表情 ，我察觉出了其中几分的端倪，凑过去对着众人说：“大权在这儿呢。”一时之间所有的焦点都聚在了于佳身上，她的沉默击退了所有的言语，当时所有人的嘴巴都都停住了 ，无语了。終于那些长辈意识到了什么，他们交汇了一下眼神，便都撤出了病房。到了楼道里，他们几个扎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一阵，好像是达成意见了。

过了一会儿，他们便进入了病房凑到于佳身边，年岁大的带头向她保证了什么，于佳终于痛下狠心，点头决定了。

看到这样的场景，我再一次感觉到了于佳身上的疑云重重，她就是在云里雾里，我始终看不清楚她到底处在什么样的情形，她身上背负着怎样的难言之隐呀？

手术室的门终于第二次为这个病号打开了。为了避免病号的情绪紧张，我赶紧追过去为病号注射了用来镇静的针剂，王主任带着麻醉师即刻赶到了，看到躺在床上的病号，王主任说：“来，抬抬腿。”只见病号费力的将腿往上动了一下，“这不能动吗？看来没有全瘫。”王主任说，他马上重拾了自信，带着麻醉师进了手术室换衣准备，这次手术非同小可，手术医生和科室主任都慎之又慎，不敢有半点马虎，可麻醉师在在手术室里转了一圈，却发现是室内的抢救设施不是很完备，考虑到病号需要全麻，而且手术时间很长，这样的抢救设备，恐怕到时候会令主刀医生措手不及 ，所以还是建议病号回省医院进行清疮，但是，这个敏锐的问题基本上已经被讨论得很乏了，毋庸置疑，已经被pass掉了。如果再这样重提下去，病号的家属会过激的，到时候出现了难以控制的局面 ，谁也不好收场。当王主任在窗口又一次提及这个话题时，于佳和亲属几乎都是众口一词，孤注一掷：断然不走 ，手术必须要在本医院做。眼下病号的病情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每多等一分钟，病号就多一份危险。最后，经主任等人的协商，决定改施以局麻清理伤口。这也是没办法的法儿了呀。王主任站在手术窗口苦口婆心的讲述改施局麻的理由：“即便使用全麻，我也不能保证给你们清理干净呀。”“那全麻尙且不能保证清理干净 局麻清理又有多少把握呢？”于佳的质问表现出很不信任的表情，王主任当时被问得一时语噎，甩手而去。窗口顿时出现了冷场，床上的病号早已是思维枯竭，意识全无，在被我注射了镇静剂后，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对眼前的情况竟浑然不知，嘴里还嘟囔着“进去啊……”而眼下的场面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于佳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游走不定 ，来回试探口风。只见那几个长辈也是研讨商量，然后有人劝于佳同意局麻，“人家不给全麻，局麻就局麻吧。”“赶紧做了得了……”但于佳却担忧局麻只是权宜之计，用来敷衍的，不能起到真正意义上的清疮。关键时候，他们家人之间的意见出现了严重的分歧，每个人的脸都绷的很紧，我感觉他们的家庭矛盾一触即发，就像箭放在弦上，且一发不可收拾。站在手术窗口，我的眼里，耳里，甚至心里都感受到了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我的心脏几乎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暗暗的祈祷：千万不要爆发呀！千万不要横生别的枝节，此刻以病号的病情为重，赶紧处理病号的伤势啊。猛然之间，一名长辈对于佳怒目而视，勒令她赶紧签字，那种语态和架势完全是在威逼胁迫，而于佳却向他投去了冷漠的眼神，反抗地疏离了，看到这儿，我真的有点儿困惑了，亲人之间在面对问题时，为什么不能同心协力，商量来过呢？非要出现这僵持不下，把剑拔弩张的局面呢？我再也忍不住，终于大喊一声：“于佳，你过来。”于佳立刻跑到我面前,我劝她说：“病号已经等不及了，你赶紧拿主意吧，不要再拖延下去了。”“朱大夫，你能保证局麻能给我们清理干净吗？”“我保证，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会全部清理干净。”我信誓旦旦的回答。于佳很笃定地看着我，听我这么说，她马上回头转身跟她丈夫商量，两人嘟囔了几句，于佳迅速跑到窗口前，对我说：“朱大夫，我们听你的，那就局麻吧。”那一瞬间，我感觉于佳几乎把所有的信任都交给了我，也把病号的生命安危托付给了我，我根本无暇去想别的，急不可待的转身跑去通知手术室了。

就这样，我几乎是“受命于临危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我全程看护监管并且协助执行了二次手术。其实二次手术很简单，局麻片刻之后，王主任便小心翼翼的打开纱布，冲洗伤口，使用了大量的抗生素并放在了伤口处，然后在伤口处下了引流管， 缝合之后，就完成了手术。临走时，王主任再三叮嘱，一定要监控好血糖，细心观察好伤口的情况，于佳像奉若信条一样的听了进去。

二次手术过后，一切的一切都趋于平静，于佳的家庭风暴也随之消停了，似乎所有的是非恩怨在病床前已经烟消云散 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于佳又开始了二次手术后的孤军奋战，没有了那些亲属的的环围簇拥，删除了繁杂的喧嚣争论，更不见了不同执念的面红耳赤。只有她和她丈夫在轮流看管病号，日夜照料，这段日子以来，他扪已经累得身心俱疲，憔悴不堪了。可接下来的更是 一场消耗精神，消耗体力，和消耗耐心的一场马拉松长跑式的照看护理历程。“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我在心里默默地鼓励着他们。

那天，刚巧我在值班室里，突然听见大病房你传来了“噹”的一声巨响，我赶紧跑过去，正是这个病号一不留神居然光着身子从病床上坠落下来。而与此同时，于佳也健步如飞地奔到了床前，我们连推带拉地把病号弄上了床。当时，我和于佳都吓得大惊失色，面面相觑却瞠目结舌，说不出任何话来。原来，是于佳刚一里转身，病号便情绪波动，看不到闺女在床前，便起身挣扎费力的去寻找他不能离眼儿的陪床，一不小心，翻身滚落下来，简直太惊险了！

有了这次的教训，于佳对病号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眨眼不离地守着她的老父亲。我对这样的病号也是谨小慎微，唯恐再有些许的闪失。那天我值夜班儿，后半夜的时候猛然听见病号大喊了一声，我吓的连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病床前，黑暗之中，于佳正安安静静的坐在临床边上看管着病号，原来是病号睡梦中大声叫嚷说梦话，没有什么别的状况，当时我真的是给吓出了一身冷汗，看到病号没事儿。才 放心走开 。

二次手术的后续治疗期是50天，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和于佳的接触增多，我慢慢了解了她的心性，脾气，和内心深处的想法。她不经意间的话语就流露出了有钱就会没有忧患，健康就会永驻，生命就可以长久。在一个医生看来，这些想法是多么的单纯可笑，但我又觉得出于对父母的孝道，即便是有这种错误的想法，也是很难能可贵的。她每一次对病号的细心照料我都看在眼里，她的每一次紧张不安都牵动着我的神经，她对老人春风化雨般的服侍也浸润着我的心田 ，感染着周边的每一个人。她每天对病号的拖动 ，上抬的动作。都令我想起了我的老人在生病时我膝下尽孝的样子。我的父亲也曾因肢体不便行动受限，我只能蹲在地上，让老人蹬着我的胳膊往上动缓，慢慢踱步，在医院里艰难的三个月把我累的也是心力交瘁，体力，精力严重透支 ，几乎令我喘不过气来。望着眼前的于佳，我仿佛又照见了当年自己的影子，她的身上或多或少能折射出我曾经的疲惫，她的辛苦，我深有同感和体会。

那天，病号大便，于佳就像往常一样戴上手套亲自下手去掏。那次病床周围的布帘没有遮挡好，我目睹了于佳在病号的下体垫上了塑料袋儿，袋子上面又铺了一层卫生纸，她下手去肛门处把粪便掏出来的场面。这样的场景确实叫人不忍直视，难怪她上次从布帘里探出头来远远的叫我不要过来。这一次这一切的不雅都暴露在我的视野之内，于佳很难为情的低下了头。相反地，我没有感觉到她有多么的龌龊，而是从心底里对她升起了一种尊重和赞叹。毕竟，能够放下身架去做这份工作，不是常人都能够做到的。即使亲生儿女有人也可能会退避三舍。在常人眼里，这种肮脏不堪反人性的举动和救助是让人感到不耻的。如果不是在真正的亲情和孝道的驱使下，这些是万万做不到的。

在她身上，我看到的是蒙蔽在世俗之下最极为珍贵的真挚的亲情与孝道。百善孝为先，这是老祖宗留下的古训，到现在却还很实用。在她那近似于愚蠢的执着下面隐藏的是对父母的依恋和报答，但这样的心情和举动又真的能够扭转自然规律吗？生老病死，自古以来几人能够逃脱 ?在看清现实的情况下，理性的医治才是正道。我找了一个适当的机会，用教导的口气对她说：“你看，某人大常务主任的母亲现在是植物人状态，那有钱不?不照样也是医治不过吗？”听我这么一说，她顿时眼睛一转，好像被点醒了一样，有点儿心悦诚服了。

也许，是清疮手术真的成功见效了，也许，是我这次全身心的投入治疗产生了神奇作用，也许，冥冥之中，这个特别的死钻牛角尖的的陪床真的感动到了上苍和神灵，病号竟然一天天的情绪稳定了，病情渐渐好转，身上慢慢的有肉了，而且气色也越来越好看了，理发后的老人看上去已是满面红光，显得容光焕发，跟之前的瘦高颧骨已是判若两人。同样地，病床前的愁云惨雾已渐渐地被周围人的笑逐颜开所取代。在替于佳高兴的同时，我也很荣幸的感觉到我又一次成功撰写了自己行医史上的传奇——严重的颈椎病号终于涅槃重生了！

原来，作为一名医生，医术高超，仅仅是外在的一方面，而更核心，更值得推崇的是要有一颗真心 ，用心去救治每一个生命，真诚的去援助每一个处在劣势和低谷的陪床家属，我感觉自己身上的责任更深了一步。

这一场扑朔迷离的病情，叫我明白困难之后会更添勇气和自信，忧愁过后会更加通透豁达，这个令我头痛到彻夜难眠的病例最终是难倒了我还是成就了我呢？这个云里雾里的让我看得不太分明的陪床又带给了我怎样的感动和惊喜呢?

在医院里漫长的两个月，对于病号和陪床来说，他们终于熬到头了，69床的病号终于出院了。望着病号躺过的病床，我心里反而有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当初的撵不走现在变成了留不住。那洁白的床单似乎在替于佳诉说着对于亲情的别样的诠释，对于孝道的执着与无尽……

这个病例，是对人性考量 ，是对为人子女的灵魂深处的一次高级访问。默默地，我感到自己肩上的使命更精进了一层：悲天悯人，普度众生成为我这一生的座右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