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丰田并没有换「社长」

丰田章男宣布丰田汽车社长“交棒”雷克萨斯国际总裁佐藤恒治的消息，成为汽车圈兔年开年的最大新闻。

全球第一大车企突然换帅，加之继任者由丰田姓再度转向工薪阶层出身者，勾起了人们对丰田章男的初衷与佐藤恒治的背景的双重好奇。

几天时间，媒体报道蔚为壮观，观点不一而足，很是精彩。但也有部分视丰田章男的卸任为“被电气化逼退”、“卸任是罪己”令人啼笑皆非的评论出现在朋友圈。

或许是2022年丰田在华销量下滑0.2%，让不少人把该结果归咎于丰田章男对电气化战略的态度不够积极。客观地说，上述观点更多是站在中国汽车市场角度来评判丰田汽车与丰田章男，难逃狭隘之嫌。

一个在美国次贷危机与公司巨额亏损下走马上任社长、上任5个月就遭遇在美国及全球大规模召回并且亲自在美国关于大规模召回问题的听证会上90°鞠躬致歉的人，坚韧与魄力是超乎常人想象的。

丰田章男内心有过“我当上总裁一年都没到啊”的委屈，也有“第三代果然是不行的啊”以及“公子哥总裁活该啊”的臆想，甚至想过引咎辞职的，但最终他凭借着勇于担责的心态与行动带领丰田成功“渡劫”。

丰田是全球第一大车企，年累计销量千万级，产品销售覆盖100多个国家，而其重要的电气化战略势必须从全球市场角度进行考量——中国市场很重要，但也只是重要的市场之一。

上个世纪（参数丨图片）90年代就开始规模性量产油电混合动力车型、9年前推出氢燃料车型的丰田汽车对电气化技术自然不会无能为力，面对汽车行业电气化是未来的共识更不会视而不见。丰田电气化战略看似保守，不过是注重电气化技术多元化带来的误解。

丰田是忧患意识极强的汽车公司，以不变为恶，认为三年内不做出任何改变的公司会倒闭。因此，丰田的任何变化，甚至是出人意料的变化都可视为正常——包括这次丰田章男“突然”宣布卸任社长。

无论丰田章男的个性，还是丰田的行业地位，都难以让电气化战略“阴谋论”观点站住脚跟。

我们之所以开篇如此赘述，主要是我们不想再以八股文式的方式与丰田汽车“换帅”是电气化战略不利这种狭隘的观点来评论该事件，而是力图从丰田的历史及企业文化、有血有肉的丰田章男和佐藤恒治的个人的角度去回顾一些被忽略的时间节点、隐于二人背后的鲜为人知的故事——丰田章男为何会选择佐藤恒治。

我们先摆明观点，佐藤恒治将在4月1日上任，但我们认为，丰田汽车社长实质上是没有什么变化的——并不是如有媒体认为丰田章男会“垂帘听政”，而是我们认为佐藤恒治就是“丰田章男”。

看似风光的丰田章男，实际上是痛苦与困境常伴左右。

从27岁通过考试进入丰田，丰田章男的“公子”身份给他带来的并非是美好，而是交织着刻意的尊重、奉承与鄙视。很多人不想和他走得太近而被冠以溜须拍马的“名号”，这样的痛苦让丰田章男有过三次想要辞职走人的想法。但最终总裁儿子的丰田章男幡然醒悟，与其顾及别人态度与评价以及自我苦恼的感受，倒不如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

直到2002年，与丰田宗师级试车手成濑弘的结识才让丰田章男感受到真正的快乐以及在丰田的真正位置——成为试车手。而这角色也暗暗奠定了丰田章男个人在丰田的地位，同时也为丰田章男2009年上任总裁“制造更好的汽车”埋下了伏笔。

丰田章男训练时的车型是Supra，成濑弘驾驶的同样是Supra，包括丰田章男在德国纽博格林赛道驾驶的也是Supra。Supra在丰田章男心中的位置是无可替代的，无形之中，Supra给予并建立了丰田章男对驾驶感受的认知与评判——而这也是Supra停产17年后，丰田章男决心要复活它的原因所在。

丰田章男在丰田19年按部就班工作的“枯燥”在成为试车手后升华为前所未有的快乐与宏大梦想。潜移默化中，热爱汽车、热爱驾驶成为丰田章男识人用人的重要标准。

丰田章男在解释任命佐藤恒治为社长原因时谈到的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喜欢汽车”。同时丰田章男说：当我看到即将上任的佐藤先生时，我看到了一个人，他不是试图取悦我作为公司社长，而是追求Master Driver和Morizo，并希望改善丰田和雷克萨斯的驾驶感受。他一直想制造更好的汽车，我认为这是驱使他的激情。

在这段话中不难看出，丰田章男对佐藤恒治的评价极高，涵盖了人格、志向与能力。

2019年东京车展，笔者有幸采访到佐藤恒治，彼时他的身份是雷克萨斯国际执行副总裁与总工程师，他认为电气化意味着重塑人们驾驶感受，因此，强化驾驶质感是电气化时代基础与重点。对此，佐藤恒治有一个精妙的比喻：无论一个蛋糕上有多少糖霜，如果蛋糕本身没有烤好，它永远不会好吃。

佐藤恒治奉驾驶质感为圭臬与丰田章男是不谋而合的。丰田章男曾经在公司里试驾过跑车型电动车的原型车。问及印象，他说：就是电动汽车啊……言外之意，丰田章男并不满意无法带来驾驶乐趣的电动车或者说像其他电动车一样平庸的驾驶感受。

佐藤恒治开发的最具代表性的车型是雷克萨斯GS和GT跑车LC，尤其是LC几乎是完美“复刻”了概念车LF-LC使其名声大噪——概念车到量产车的“无缝转化”——佐藤恒治与其团队花了五年时间。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恰恰是丰田章男最为欣赏的。也是从2018年LC推出后，佐藤恒治更多地出现在镁光灯下。

在丰田管理团队中有一个共识，他们不允许不懂车的外行加入。从这个角度上说，在丰田章男乃至丰田管理团队眼中，喜欢汽车且是理工男出身的佐藤恒治有着先天优势。颇有意思的是，佐藤恒治最喜欢驾驶的车辆是一台1993款丰田Supra。

没有Supra，丰田章男无法成为试车大师，无法成为试车大师，丰田章男当年是否会离开丰田？我想，无论工作还是闲暇之余，Supra可能就是丰田章男与佐藤恒治这“两个大男孩”之间最为丰富的话题。

在丰田公司丰田章男有两个名字，一个是丰田总裁的丰田章男，一个是试车手的Morizo。丰田章男感叹道：丰田章男必须时刻穿着丰田总裁的铠甲，但Morizo只是一个喜爱汽车的人，可以自由地表达自己对汽车的喜好。

丰田章男热爱汽车毋庸置疑，但他并非“科班”出身，而佐藤恒治机械工程学专业毕业的身份与工程师的丰富阅历，也让他与丰田章男形成了很好的互补性。我相信，他们之间的关系极为融洽且充满欢乐。

丰田章男作为总裁时不苟言笑，但作为Morizo却总是满脸笑容并露出洁白的牙齿，而佐藤恒治同样是一个脸上时刻写满笑意的人。或许在丰田章男看来，佐藤恒治是一个更具潜力的Morizo。所以丰田章男对佐藤恒治说：如果Morizo是一个爱开车的人，那我最喜欢的就是制造出能让司机微笑的汽车的人。

丰田社长是一个令人仰望的身份，同时也是一个“敏感”职位——就连当年根正苗红的丰田章男上任社长背后都出现过无形力量的角逐。

自1995年至2009年的14年时间里，三届社长奥田硕、张富士夫和渡边捷昭均非姓丰田之人。彼时的53岁丰田章男从名义、能力与年龄各方面上来说是不二人选。即便如此，在丰田章男上任总裁前十年里，丰田内部仍然发生过两次阻止他“世袭”的行动。这与当时丰田会长奥田硕对世袭制度持否定态度有关，而且他对丰田章男不甚友好。

好在后来的丰田会长张富士夫对丰田章男很是赞赏，他成为丰田章男履新丰田总裁的关键人物。张富士夫曾深受丰田章一郎（丰田章男的父亲）的信任。

在宣布丰田章男成为总裁的前20多天，日本媒体《朝日新闻》居然提前刊发题目为“总裁换人 由丰田章男继任”的文章，一向被视为绝不向大众袒露真实情况的丰田突然被媒体曝出如此的“大料”，显然是非常不正常的。

丰田章男就是在这样错综复杂、内忧外患的境况之下接过丰田总裁“权杖”的。在更换总裁发布会合影中，丰田章男表情冷峻，嘴巴紧闭，嘴角下垂，与时任丰田会长的张富士夫、丰田社长渡边捷昭的“积极表情”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从心理学角度分析，丰田章男的表情是不自信的表现。

困境与磨难让丰田章男的思想极具哲学味道，这或许也是丰田哲学的一部分。比如，他认为喜悦和满足感只是一瞬，其余几乎全是失败。

丰田章男非常讨厌恭维奉承的场面话。他在宣布佐藤恒治接任总裁发言中那句“他不是试图取悦我作为公司社长”的评价，生动地折射出丰田章男的根植于内心的清醒与真实。

姓丰田的丰田章男的总裁之路难言顺利，但佐藤恒治成为丰田总裁或许轻松惬意许多。佐藤恒治与丰田会长内山田竹志、丰田章男合影的表情，与2009年丰田章男的表情大相径庭。

佐藤恒治的轻松惬意更多得益于丰田章男的“智慧”，种种迹象表明，早在5年前丰田章男似乎就已经开始按部就班的实施与推进“接班人”的计划。

在2018年北美CES丰田章男在宣布丰田将从一个汽车公司向移动出行公司转型后一个月，丰田章男与另外6位丰田汽车副总裁聚集在丰田集团创始人丰田佐吉位于静冈县湖西市的纪念馆的一间不对外开放的佛堂中，七个人逐一在一份神秘的文件上签字，并且按下血印。

文件内容是：我发誓，为了日本乃至世界经济社会的发展，我们将与丰田章男一起献上生命，倾尽一切努力，创造全新的丰田集团。丰田章男文件的内容是：我丰田章男发誓，为回应大家的努力，将自始至终完成应尽的所有职责，不断精进。彼时，7个人的平均年龄已经超过62岁。显而易见，丰田章男此举是“稳定丰田”的重要手段。

时隔两年的2020年，丰田取消副总裁的职位，整合为执行董事，这是丰田第一次取消副总裁职位。丰田章男坦言：“我们从不拘泥于传统不变的人事架构，我们一直在灵活调整。随着这次的变动，我认为我有必要通过进一步减少管理层的数量而与他们能有更高效和更多的沟通。”

此举也被视为丰田由“七武士”掌舵的方式大胆地转向物色和培养下一任管理负责人的体制。同样是在2020年，佐藤恒治升任雷克萨斯国际总裁。

如今，丰田更换总裁被视为“突然”，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丰田章男深知丰田总裁角色的重要性，平稳才是最高明的艺术。选择佐藤恒治作为总裁人选，或许还有一个重要的意义，创业家族出身的总裁和工薪阶层出身的总裁交替掌权，是取得管理平衡的有效手段之一。

丰田章男的智慧可见一斑。

与丰田章男相比，佐藤恒治少了“姓氏”的羁绊，这也就意味着他未来将有更大自由发挥的空间以及更多不计个人得失的行动。

尽管与佐藤恒治有几面之缘，但真正深入交流只有一次，也正是那次交流让我意识到他是那种理工男与文艺男兼而有之的性格，如果用一次成语形容的话——琴心剑胆——极为贴切。

佐藤恒治喜欢驾驶自己那辆1993款丰田Supra，一边聆听约翰·柯川的曲子，一边蜿蜒曲折的山路上疾驰，在音乐与速度中体验驾驶的乐趣。此外，他还喜欢喜欢精研日本传统茶道以及携妻子环游世界。

佐藤恒治的爱好与行事风格，是典型“高感性”能力的体现，他们善于在快乐中感染他人，也善于打破常规、探寻生活的目标和意义。于雷克萨斯而言，佐藤恒治是专注于研发融合顶尖设计与卓越工艺的大师角色。

比如，雷克萨斯全新LC要保留LF-LC概念车上原汁原味的21寸轮毂，但大轮毂运用会压缩翼子板上方的空间，这样一来，留给安装大灯的空间就会被压缩。如果工程师坚持这种做法，只能在有限的空间内重新设计并制造大灯。面对这样的困难，佐藤恒治没有丝毫妥协，重新设计了大灯。

当然，能够折射佐藤恒治内心世界的另一个“窗口”是约翰·柯川。在爵士历史中，约翰·柯川一直是最具影响力的乐手之一，影响了无数的音乐人。他一生短暂却辉煌，在萨克斯演奏中的成就无人能及，而在爵士乐史上的权威地位亦是无人能代替。2007年柯川被授予普利兹奖特别奖。

有乐评人称：我们无法把欣赏他的音乐和欣赏他的人割裂开来，因为他的音乐已经真挚到就是他自己。从这个角度上说，佐藤恒治或许也不能“免俗”——他喜欢约翰·柯川乐曲的同时亦欣赏约翰·柯川此人。

在名为《追寻柯川》纪录片中有一段话能够更加深刻理解约翰·柯川超越音乐而近乎达到宗教般的思想成就：约翰·柯川从爱因斯坦那里汲取灵感，后者思想之深刻，不仅涉及时空旅行、时间和能量，而且关乎大本大源……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应该做什么？我们应该去向何方？

偶像约翰·柯川的“灵魂三问”似乎也是佐藤恒治此时此刻的内心世界——而要想“三问”得到答案，或许可以是在山路驾驶Supra聆听约翰·柯川乐曲的某个时刻，或许是在茶道的一个瞬间。

祝贺佐藤恒治！

注：图片源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