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饮恨缺芯少魂，同时代北斗系统却为何逆袭？

世纪之交，微软Windows操作系统，已经在全球完成绝对垄断。但是在北京市政府的采购招标上，中标的不是Windows，而是国产的红旗Linux操作系统。这事，起了轩然大波，微软中国区总裁离职，“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基辛格也出面干涉。

同一年，国产的个人电脑CPU方舟一号问世，发布仪式，由北京市副市长主持，工作进展多次向副总理汇报。

也是在同一时间，上海市政府找到在香港遇挫的张汝京，力邀其北上。在一望无际都是田野的张江，中芯国际打下第一根桩。

从1986年科技部的863重大专项，到2006年的“核高基”，再到“中国制造2025”，追求自主可控的高科技核心技术，中国已经坚持了几十年。

但是名噪一时的红旗Linux操作系统并没有创造奇迹，十年后，相关公司破产重组。和国产CPU一样，最终销声匿迹。微软和英特尔的Wintel联盟依旧无法撼动。当历史的窗户纸被无情捅破，中国缺“芯”少“魂”的代价是沉痛的。

航空航天，是和国产CPU、操作系统、半导体制造并重的国家重点工程。2020年，第五十五颗北斗导航卫星成功发射，至此，北斗三号全球卫星导航系统部署完成。

北斗星座图

自主可控这件事，中国有过太多悲喜。面对已经发展40多年的GPS，北斗有未来吗，还是注定会重复国产芯片和操作系统被Wintel无情浇灭的悲情？

01

缺芯少魂，确实羞愧，但老一辈的努力并非一无所获。

90年代，领导人在参观完韩国三星后，用四个字概括自己的感受：触目惊心。

刚结束的908工程并不如意，继续顶着压力上了909工程。中国表态，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半导体产业搞上去。

1992年，张江高科技园区成立，这是中国第一批国家级新区。张汝京要创业，先选香港。但是香港看似野心勃勃，其实利益盘结复杂。上海市政府，看中时机，力邀张汝京北上，最终在一片田野的张江，创办中芯国际。

更大的背景是中国坚定地融入世界。芯片大佬纷至沓来，Intel一度是中国最大的外资企业。外资巨头的中国分部，从销售扩展到研发，为中国培养了无数芯片人才。

都知道，芯片是中国第一大进口品，远超石油。但是事实上，中国也是世界最重要的芯片生产国之一。

在领导人感慨“触目惊心”的那一年，中国只生产全球集成电路的0.3%。而今天的产业格局，中国台湾地区生产全球22%的集成电路，韩国21%，中国大陆和日本各生产了15%，美国12%，欧洲9%。

说中国大陆不会造芯，并不准确，真正掐脖子的是——高端芯片。行业内一般把28纳米作为分界线，28纳米以上算作成熟制程，28纳米以下算作先进制程，美国围堵的火力就集中在7纳米、5纳米等高端芯片。

先进制程芯片应用于手机、电脑、GPU、数据中心，这些性能、空间、能耗都要求极高的场景。

北斗产业链的芯片，属于宇航级，最重要的就是稳定，因此多选用28纳米以上的成熟制程。

尚未攻克高端芯片，确实蒙羞，但是这条差强人意的国产芯片制造链，生产了全球15%的集成电路，还是能胜任成熟制程芯片的自主生产。

中芯国际和华虹宏力分别在2015年和2018年攻克了28纳米工艺，此后还有上海华力微、合肥长鑫。而华海清科、沈阳拓荆、盛美半导体、北方华创、中微公司等等生产28纳米生产线的设备。除了28纳米的光刻机（上市前夕），28纳米全线国产化已经不是大问题。

当然，靠着“虽败犹荣”的中国芯片制造产业链，北斗不至于胎死腹中，但是真正的挑战，恐怕也才刚刚开始。

02

2001年，落选北京市政府招标，成为了微软的一个“小麻烦”。这也是唯一的小麻烦，随后，不费吹灰之力，Windows就统一了中国电脑的屏幕。

这样的胜利，微软太熟悉。上一个被微软教做人的，正是苹果，正是乔布斯。

乔布斯作为个人电脑的发明人，意气风发，不过，随后，微软Windows+英特尔CPU芯片，创造了一种更有竞争力的生态。

苹果惨败，换帅，乔布斯和新帅不和，最终被自己创立的苹果赶出了公司。十二年后，历经坎坷的乔布斯重新回到苹果，反思商战中自己的错误。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在于，供应链的混乱和低效。

年轻的乔布斯是控制狂，总想把一切都抓在自己手里。不仅软件硬件自己做，连工厂生产都要抓在自己手里。花大钱，在苹果公司对面造“未来工厂”。硅谷寸土寸金，最终，极高的生产成本，不稳定的产能，严重限制了苹果电脑的竞争力。

回归后的乔布斯，开出的药方简单直接——让中国生产苹果。

当iPhone横空出世。这台改变人类消费科技进程的产品，每一台都在中国深圳生产。尽管，当时iPhone都没有进入中国市场。

手握iPhone这把利刃，苹果重新变得所向披靡。消费电子的大战，微软和英特尔已经不是主角，而手机芯片高通、功能机大佬三星，正在竭尽全力攀上智能手机这趟快车。

为了追赶苹果，中国——这个美国之外最大的单一市场，肯定是高通不愿意错过的。

2012年，北斗信号体制公开。第二年，高通和三星就投中国所好，带来了全世界第一款支持北斗信号的手机。

其实，支持北斗在技术层面一点都不难。智能手机架构中，所有的卫星定位功能都集成在芯片中。负责这块功能的高通已经支持GPS，只要稍作改动，同时接受北斗的信号就可以了。这是一个意愿远大于技术的操作。

而这一年，高通授权收入的一半来自中国，没有理由不把大客户服务好。于是，北斗进入手机，走出顺利的第一步。

尽管iPhone对于北斗信号姿态扭捏，但是苹果在中国搭建了一条卓越的苹果供应链，结合中国本身的特点，这里已经成为全世界最适合创业手机品牌的土壤。华为、小米、OPPO、vivo破土而出，彻底改写了功能机时代诺基亚、三星和山寨机三分中国手机天下的格局。

国产手机品牌当然更是北斗信号的积极支持者，伴随iPhone在2020年把北斗信号纳入定位服务，目前中国境内支持北斗信号的手机已经占比94.5%。

回想中国追求自主可控的道路，在实验室里开发一个产品不难，方舟CPU，红旗操作系统都完成了产品。但是，想把它们装进每家每户的电脑却非常难，让大家愿意用非常难。而北斗赶上了中国消费崛起，赶上智能手机迭代，赶上国产手机品牌创业潮，已经平滑地走进每个人的生活，被十几亿人用了起来。

03

追求自主可控，中国所有惨烈的教训都可以归结为两个字——需求。

最典型的是当年红旗Linux操作系统搭配WPS组件，要挑战微软Windows和Office组合。事实上，自主操作系统开发并不难，也装进了很多用户的电脑。但是这些用户发现，由于微软不兼容，之前用word写的工作文档全打不开了。这让办公室白领们抓了狂，愤怒弃用。

恩格斯曾经说过，需求胜过十所大学。

国家意志可以自上而下，把底层技术开发出来，但是如果产品脱离了消费者的使用需求。没人用，那么就会独木难支。

吸取了前人血和泪的教训，北斗也知道，只有被用起来，才有价值。短报文技术，是北斗不同于其他卫星导航系统的技术特色，华为已经把北斗短报文求救，当做自己手机的新卖点。由于安全可控，政府部门也正在用北斗监测泥石流、山体滑坡多发的山区。

卫星系统在民用领域最大的使用场景依旧是地图导航，高德地图成为北斗系统这一高精尖科技在民用领域内，最为典型的应用之一。

北斗也知道，自主可控这件事，仅仅靠自上而下推广是不行的。还要自己的产品能解决具体问题，提供市场需要的价值。

北斗的思路是把亚太地区的信号做好，做得足够好。为此，北斗卫星主要集中在亚太地区上空，而且在中国境内建设充足的参考站，修正信息，不断提高中国境内卫星定位精度。

北斗的发展，已经把中国境内的定位精度，从5-10米的道路级，进化到1米以内的车道级。高德地图，利用北斗的这一特性，在中国提供车道级导航。在车道级导航场景下，如果手机内置支持的北斗差分定位芯片，就能清晰看到城市内道路和周边环境信息，包括所在车道数、红绿灯等，在导航中，通过动态箭头和车道引导，给用户更细致的指引。目前这个功能已经在广州、深圳、天津、成都、重庆、杭州、苏州、东莞上线，正逐步向全国拓展。

车道级导航

在北斗高精度的支持下，高德地图研发“黑科技”红绿灯倒计时。导航中，在部分路口等红灯时，可看到高德地图APP上显示的红灯倒计时，以及拥堵时需要等待的轮数。当红灯计时还剩5秒左右时，高德地图也会通过语音方式提醒用户，做好车辆启动的准备。

当我们去总结，很多追求自主可控的国家大项目最终市场效果不理想，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过分强调规划。自上而下地推，脱离了市场需求。北斗恰恰就是站在这些教训上的反例。

高德地图的车道级导航、红绿灯倒计时，都不是自上而下的规划。北斗只是想一个大方向——把亚太地区的信号做好，做到极致。然后，这个高精度的信号交给市场，让下游去自由创新。

高德地图也不是因为受到指令，所以必须做某个功能。而是作为市场主体，市场上有了新基础设施，就围绕北斗的精度，做一些功能去试错和迭代。让用户“用脚投票”，砍掉不成功的，留下口碑好、用户多的功能。

04

和前人比，北斗是一场很特殊的战役。

北斗并不挑战GPS，而是一种补充。初衷是在最极端的情况下（比如中国被屏蔽了GPS信号），中国依旧有自己的卫星导航系统，而不会成为现代社会的“盲人”。目前全球所有定位信号都来自GNSS（全球导航卫星系统），包括美国的GPS，俄罗斯的GLONASS、欧盟的GALILEO，以及中国的北斗。

所以，即使美国军方也承认，北斗的出现，只会让GNSS的数据更丰富，所有卫星系统的数据互相比对，最终所有地球终端的定位都更精准，大家都受益了。

北斗铺开，是一张恢弘的商业科技画卷。画卷上能看到羞愧但始终忍辱前行的中国芯片制造能力，承建北斗产业链。能看到奋进的中国手机品牌，第一时间支持北斗信号。能看到月活用户6.7亿的高德地图，围绕新技术研发以前从未见过的新功能。

这幅画卷远还将蔓延下去。中国汽车积贫积弱三十年，但凭借新能源的机会正在改头换面。曾经中国汽车出口常年卡在100万辆上不去，但2021年一跃到300万辆。今年上半年，超过德国成为世界第二大汽车出口国，和常年第一的日本已经相差无几。汽车业的革新，第一步是电动化，第二步就是自动化。北斗、地图、汽车，将在中国商业里继续融合、探索、革新。

这再次让我想起90年代国产芯片和操作系统的往事。梁宁在回忆的文章里提到，国产CPU出来后，团队对着中国电子产业百强企业名单一家家去谈，见的都是总工程师这个级别。

但是反馈令人心灰意冷。原来，仅仅有国产CPU，自主SOC能力，都还不够。连中国电子产业百强都没有能力基于一块CPU开发产品原型，都是英特尔帮忙做好做好公板，中国企业再基于公板继续开发。

无论处于家国情怀，或者处于商业考量，当年中国电子行业也想扶持一个Wintel之外的生态，让自己多一种选择，多一份筹码。说到底，不是那一代人没眼光，而是当时的能力弱。程序员、工程师数量少，企业规模小，商业化经验匮乏，因此支撑不起勇敢的梦想。

北斗有和前人不一样的命运，很大一个原因是中国已经建立起一个多元、丰富、强大的商业环境。追求自主可控，中国见证太多悲喜。北斗的经验告诉后人，尊重市场规律，关注用户需求，一个健康自强的中国商业生态，还会有更多北斗这样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