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谭盾：“侠”是夹着做人的情怀，“终身成就”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极目新闻首席记者 张聪

通讯员 孙妮

对话人物：

谭盾，1957年出生于湖南长沙，作曲家、指挥家，奥斯卡最佳原创音乐奖得主，格莱美最佳电影原创音乐专辑奖得主。

1978年，考入中央音乐学院。1979年，创作了第一部交响乐作品《离骚》，1983年凭借弦乐四重奏《风雅颂》获国际韦伯室内乐作曲比赛二等奖，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作曲家首次参加国际作曲比赛并获奖，1989年发布以自制乐器演奏的作品《九歌》，1997年为庆祝香港回归创作《交响曲1997：天·地·人》。

2000年为武侠电影《卧虎藏龙》作曲配乐，2001年，凭借《卧虎藏龙》获第73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原创音乐奖；2002年，凭借《卧虎藏龙》获第44届格莱美奖最佳电影原创音乐专辑奖。

2012年获俄罗斯肖斯塔科维奇音乐奖，2017年获威尼斯双年展金狮终身成就奖。

对话背景：

竹林决战的杀气，五虎上将的荣耀，奚琴、尺八、筚篥、芦笙、琵琶的中国气韵与交响乐的恢宏……所有这一切，属于2022年12月30日的琴台音乐厅。

当晚，著名作曲家、指挥家谭盾登台执棒，携手长沙交响乐团为江城观众献上精彩的音乐会。这是谭盾与武汉观众迟来的相遇——2022年5月，谭盾曾计划首度在汉举行专场音乐会，当时的音乐会策划中，他将带2020年创作的《武汉十二锣》与观众见面。

因疫情原因，那场音乐会最终取消，半年后，谭盾终于与武汉观众在琴台音乐厅相会，不过，当晚的音乐会只保留了此前那场节目单中以《王者荣耀》“五虎上将”为主题的音乐创作，江城与《武汉十二锣》再度擦肩。

“我跟武汉的缘分颇深，《武汉十二锣》这次不能和大家见面，很可惜。”12月29日，为了保证演出不出一丝纰漏，谭盾以文字采访的形式与极目新闻记者对话，他说，自己对楚文化的一切都很有感情，“当然了，还有武汉热干面，那是一绝！”

极目新闻：首先欢迎您来武汉演出，同时也很遗憾《武汉十二锣》又一次和武汉擦肩而过。湖南湖北自古皆为楚地，带着家乡的乐团来到这座和您的音乐有着亲密关联，也曾经十分牵挂的城市，您有什么样的情感和心情和武汉的乐迷们分享？

谭盾：很高兴在2022年的年末终于来到武汉这座英雄之城演出，很可惜，疫情期间我创作的《武汉十二锣》这次不能和大家见面。

2020年，我看到报纸上说武汉疫情非常严重，心里很不安，我在飞机上听到螺旋桨的声音，总觉得像是武汉的锣声，于是决定——就是它了！要把《武汉十二锣》写给当时正在武汉的所有朋友，为他们祈祷，替他们加油！这就是这部作品创作的过程。

我期待尽快能再有机会将这部作品带回武汉，与大家分享。

其实，我与武汉缘分颇深。1997年，我为香港回归创作《交响曲1997：天·地·人》，将编钟、大提琴、童声等元素交织在一起。当时我在武汉待了很久，并在湖北省博物馆指挥演奏家完成了交响曲中编钟部分的演奏。自出土以来，曾侯乙编钟原件只敲响了三次，这便是其中之一。我对湖北的编钟、湖北的锣、湖北楚文化和古音乐的手稿很有感情。当然了，还有武汉的热干面，那是一绝！

极目新闻：这次的音乐会上，您会带乐团演出《敦煌五乐神》，奚琴、尺八、筚篥、芦笙、琵琶的元素和赵云、关羽、张飞、黄忠、马超对应。其实我们也知道这是为了《王者荣耀》来打造的音乐，把一个商业游戏主题和古老的敦煌文化融合在一起，这种碰撞是如何完成的？您希望传达给听众什么样的理念？

谭盾：八年前，受敦煌基金会的邀请，我终于见到仰慕已久的敦煌莫高窟。4000多件乐器、3000多名乐伎以及500多个古乐队……这些古老的壁画深深地打动了我，我从画中听到了声音，也不禁有了一种灵魂的冲动——想把这些壁画谱成交响乐，带去世界，让全球人们听到来自敦煌壁画上的灵动的声音。

与王者荣耀的合作历经多年沟通，我们将敦煌古乐器的复原发展与五虎上将皮肤中的特点元素有机集合在一起。我希望能从年轻人的视角里了解未来，在音乐的桥梁语汇中，也让所有听众得以了解到敦煌文化中的韵味和魅力，这是我眼中所思所想，延展到音乐艺术与传承的结合与升华。

祖先发明了很多古乐器，它们吟述着厚重的历史，故事一个接着一个。如果这些乐器消失了，历史就断了。古人没有录音机和手机，但他们有“心机”：把乐器和故事都画在了敦煌壁画里。敦煌告诉我们，这些乐器不能在我们手上断代，历史更不能在我们这代断片。这就是我创作《敦煌五乐神》的因缘。

极目新闻：《卧虎藏龙》让世界认识了中国的武侠，您也创作了武侠三部曲。您如何理解“侠”？优秀的音乐如何和电影互相成就？

谭盾：武侠的“侠”字，一个单人旁一个夹，这不就是一种“夹着做人”的情怀吗？侠，就是在情义、阴阳、山水、男女、爱恨情仇之间一种平衡的艺术，做人的艺术，活着的艺术。这也是为什么中国的武侠艺术从古至今都让全世界非常向往和着迷。这也是我从武侠文化里领悟到的闪光处，继而融入到我的创作中。

极目新闻：您的作品里有九歌，有敦煌，有女书，有傩戏，有山川大地天地人神，题材和表现手段似乎没有受到任何限制。中国的传统文化给了您怎样的滋养和灵感？用西方的交响乐来呈现东方的诗意和情怀，再传播给世界，对您来说有难度还是游刃有余？

谭盾：一直以来我都致力于植根中国传统文化精髓，将东方古老而又深邃的艺术文化特性融入到西方艺术文化中。

无论是天地人、女书、傩戏，或是《帕萨卡里亚：风与鸟的密语》等，都在试图结合东西方艺术文化来讲好一个个故事，将古典音乐与现代生活，中国民乐与西方科技有机结合再传递给观众。

这当中通过音乐来交流、通过音乐来领悟、从而升华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过程，作为一位艺术家我十分享受。

极目新闻：您曾把音乐改成“音药”，您认为在当下的现实生活里，音乐是一味什么药？它会焕发出什么样的力量？

谭盾：“樂”“藥”之间内藏着大自然的馈赠，焕发出一种生生不息的巨大能量。我认为人类可以从音药同源中找到平衡点，享受音乐艺术所带给大家的五味杂陈。

在瞬息万变的世界里，音乐是一剂十足良药，其中的药方则是我们内心对艺术的喜爱和向往，它能持续性地引领我们，期待未来有机会将“音药”节的风情带到武汉。

极目新闻：今年6月，您刚刚在伊斯坦布尔国际音乐节上拿到了“终身成就奖”。伊斯坦布尔是亚欧交汇的地方，很契合您用音乐连接东西的风格，您怎么看待这个奖项？“终身成就”这个词总有种总结或者句号的意味，您还有哪些创作上的目标和想法？

谭盾：伊斯坦布尔作为东西大陆的汇聚点，是东、西方文化碰撞出火花最大的舞台之一，非常高兴能在全球各地向大家分享我的音乐、我的生活以及分享美好的未来。

“终身成就”不是一个人艺术生涯的最高点，反而是一切的起源。我始终抱着一颗赤忱的心向音乐致敬，这个使命让我一直在创作与创新里不断遨游，Never stop thinking and creating。

未来五年，我将对多个题材的艺术文化作出一如既往的研究与创作，比如编钟文化、管风琴文化、元宇宙与星宿题材等等。

（图片由琴台音乐厅官方提供）

（来源：极目新闻）